搬運
前輩我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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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會義無反顧
清晨的天空是尚未被一絲生息觸碰的乾淨。
早春溫軟的雨點打著不輕不重的節奏,陽光在東邊的天際線睡意朦朧,柔美的日暈被濃雲遮擋得忽明忽滅,在大地映照下折射出一道道輝芒。
他頂著濕淋淋的微風穩定向前。
嚴謹的行軍步、隨著快跑微微移動的寬闊肩膀,他微蹙著眉,在冷冽晨曦中徐徐吐氣,用心跳計算著距離,沿著延伸的道路輕快奔跑。深刻的輪廓、一雙神秘而嚴厲的湛藍眼睛、不曾輕易揚起的唇角,那是一張在模糊煙雨中依舊熠熠生輝的冷俊面孔。
他慢下腳步調整呼吸,撥開在頰側飄飛的細細金絲,身上整齊的制服早已浸滿了雨水,向下滴墜。他抬起下頷,綿綿細雨中那樣高傲堅強的姿態,灰白穹空下淡然的身影,遙望著眼前每一寸壯麗景色。
在夜色中清醒,在黎明前的極黑中便沿著步道長跑,只因為了短暫享受孤身一人的寂靜錯覺。
水珠在長長的金色羽睫間彈跳,被欽選的亡者戰士之一—里斯.拉法基佇立著,和逐漸升起的宏偉日出靜靜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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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n Esitate–
里斯在寂靜的走廊上閒晃。
距離全體戰鬥人員整隊離開營地,於停機坪登上武裝艇還有半個小時,隊員發現他又溜得無影無蹤時肯定不會太驚訝。E中隊的王牌除了戰鬥和會議之外都是團體無能,只要戰鬥前有任何空閒時間就會人間蒸發的里斯一向無人過問,大概一致以行前跑到神秘基地進行特殊鍛鍊推測論定。
如果他們知道里斯一天中大約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營地角落或早已棄置的維修廢墟間亂走,或坐在倉庫裡放空,這些怪力亂神的傳說大概就不會在永遠和他不熟的隊員間流竄了。
中隊長早已默許了他不合群的行為,恐怕是大家都把他當作神經病看待吧。里斯毫不在意,只是扮演一個稱職的神經病在任務開始前才悠哉悠哉的出現,當然這又會被敬畏的隊員當作對即將到來的苦戰游刃有餘的表現。
他經過長廊,然後停下來,微偏著頭看向掛在污穢牆面上早已被遺忘的鏡子。
也許是對許久不見的自己的長相感到好奇,也許他是個神經病,會被所有極其普通的東西分散注意力也說不定,總之他再也沒繼續往營地未知的新領域探索,而是像個白癡靠在鏡子上凝視著對面。
泛著水漬與霧氣的平面倒映出他的上半身。方向相反的銀色世界裡,四下無人時總是一臉抑鬱的年輕士兵正雙掌貼上鏡面,默默回看著自己,青少年秀氣的五官被網狀裂痕一分為二。
他想起他一直背負著的使命。
那時會議桌上凝重的氛圍並不只是對E中隊重組的不滿而已,在座每位成員都深知這一點。男孩們無精打采的抱怨,不過是那似有若無的戰慄在空氣中縈繞不去罷了。
工程師的研究越發緊迫,隨著聖戰的日子將近,壓力沈沈地如夜幕降臨,在每顆疲憊卻為了各自使命堅持跳動的心臟中,隨著血液迸流。恐懼竄動,那些曾經向自己揮手的、曾親吻自己的、曾為自己掉淚的,閃現回憶中蹤跡鮮明。痛苦無所遁形,他們不再期待世界解放的自由,他們需要的不再是勝利。
他就是在這時候明白了自己的任務。
「司令部的人很信賴我們,才會將作戰交給我們呢。」
在人們眼中,那個年輕軍人開口以前不過是個黯淡的影子,手肘撐在桌上,翹起修長的雙腿,一頭散落額前的亂髮不修邊幅。
我們是被選上的,什麼都沒有輸。
然而他一旦發話,那清冷聲線組成的句子恍若凝聚出實體一般隱隱發光。里斯直起身子,他的態度昂揚、他戰意滿滿,站在他們眼前傳說的極致。
他說「我們什麼都沒有輸。」
隊員們激動的目光透過一層崇拜的透鏡,在他身上聚焦閃爍。人們被他煽起了火—火無所不在,在他指尖、在軍歌的旋律裡、在所向披靡的忠誠裡。
這樣就夠了,被設計出來的精神指標帶動會在長期戰爭中持續消耗的全軍士氣,與弟兄們同齡且無論如何都佇立不倒的英雄角色。
這就是ACE的力量。
「如果是里斯這麼說的話,我們信任你。」
別信任我。
他想起他們說的話。他對著鏡中的自己眨眨眼,如此輕易地、深刻輪廓上浮現一個優雅得宜的弧度。燈光在他眼底投下細碎蒼白的陰影。
連我都不信任我自己。
神采飛揚的瑩瑩鷹眼染上勝利者的色彩,唇彎著的角度完美。不是太華麗俊美,卻足夠好看的引人崇拜;不是特別高大強壯,卻是足夠被認定為戰無不勝的「聖騎士」一樣筆挺。
當他說「我們會贏」,當他舉手投足帶著該表達的光榮與熱血,他們人人奮勇。
於是他繼續說著,說到自己幾乎都要相信這些臨場瞎掰出來的亂七八糟口號。
一直勾著嘴角,久而久之都忘了該怎麼笑。
我也想回家,是什麼讓你們覺得我比較不害怕?
真要說與常人相差甚遠的,也許是那份心如止水。曾憤世嫉俗的怒火,也在數年的磨合間軟化成了不曾懷抱希冀的覺悟。
「該走了…」
里斯放開鏡框,氣定神閒地往回走,儘管常被嘲笑連鐘都不看一眼,他預測時間的能力倒是準的驚人。想必隊友們這是正在準備行囊,打賭他的到達時間會誤差幾分鐘吧。
能夠稍稍遲到幾分鐘,讓隊員藉機開玩笑轉移恐懼,也是不錯。
長長的走廊一路通到停機坪,鏤空天花板間投下縷縷纖細的暖光令他心癢癢的。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做,卻依舊忍不住,走出營地以前不小心瞄了一眼天空。
不小心被尚未被混沌污染、少數尚未被漩渦與奇異色彩污染的澄淨晴空震懾得發顫。
好怕。
好怕死。
好怕自己沒辦法完成使命,將全世界都恢復這樣一塵不染的藍;好怕自己成功達成使命,這樣漂亮的天空卻再也看不見了。
里斯攥緊了拳再鬆開,反反覆覆,黑色手套柔軟的布料摩擦粗糙的指節。
數秒後,他的神情回復從容,他昂首跨著毫不修飾的步伐向前行。
繼續當個英雄。
害怕。但是為了自由…為了這些年人們浴血奮戰奔逃、用生命換來的一次為自黑暗中解放的聖戰,這本應屬於世界、卻交在他們手上,交由他們去追尋的自由—
I’ll never hesit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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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遜的結論。
反正最後肯定是失敗了吧。
里斯聳聳肩,感覺到雨不停打在臉上。即使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執念創造的弘大世界,一個死者瘋狂冀望中的幻夢,他為欣賞風景流浪在外的時間還是越來越長。在戰火肆虐下、他一生鮮少經歷過如此令人上癮的美麗。
隨著加入聖女旗下且隸屬連隊的戰魂越來越多,腦海中依然模糊的、他人生中最後一場戰鬥的結局早已被毫無懸念的確定了。平常被捧上了天,真正要緊時帶著那麼大一夥人出去還輸,真是可恥到了極點。自己截至今的記憶與是他人渾然不同的光芒煥發,快樂得諷刺,幾百條弟兄的性命沈積在他胸口,每分每秒呼吸困難的罪惡。
他們曾經相信我的。
所以來到這裡他便放棄了,放棄繼續當個英雄,放棄擔起領導的精神指標,放棄成功時那份空虛的榮耀,以及失敗時來自全世界的罪惡。他與所有人保持距離、久久接受一次的任務中擺爛、用沒人願意選他做隊友的大量空白在山野中四處遊蕩。
他累了。他曾經用盡力氣達到人們的標準,最後還是辜負他們高不可攀的期望,最後還是讓全世界失望了,這甚至不是他一直準備好的犧牲自己,而是毀了在他身後又一個世代的英勇軍人。
所以拜託別再期待我了,我擔當不起,我沒那麼厲害。
對不起。
里斯突然覺得自從第四次尋回記憶後,自己越發多愁善感了。他氣著從胸口湧上、咬破了唇也鎖不住的酸楚,那份雖然不甚清楚內容,卻深深印在破碎回憶的不舒服感覺。
直到一隻大掌重重拍在他肩上。
無論是什麼樣的思緒都在全身血脈中猛然炸裂甦醒的警訊下瞬間終止,腦袋裡陣陣作響到頭痛欲裂的戰士本能是連轉身都審略,抽劍往後直接將攻擊者燒成灰燼。
然而對方的力道實在太大,簡直就是站在正後方刻意驚嚇,甚至自己明顯繃緊肌肉時也沒有向後退開,里斯確信對方絕對只是要引他本能攻擊、接著傻傻地沒注意到他接下來要幹麼。
會冒著生命危險做這種腦殘事—程度還只有這種等級—除去魔物只有一個人。
短短萬分之一秒內,久經沙場的連隊戰士已經預備攻擊再即時鬆懈,以一般人完全無法察覺到的姿態變化。許久沒有和人戰鬥的閒散感多少幫助他穩住自己,淡淡地一扭肩膀甩開對方的手,一如往常連呼吸也不興水波地轉過身。
「有什麼事重要到要用你的命來賭嗎,迪諾。」
「啊啊…實在是太可惜了,以為可以騙到你出手的說。」染著一頭張狂綠髮的連隊成員笑得爽朗,臉上數條長長疤痕都揪了起來,「本大爺好久沒有跟王牌大—人打架了。」
「…不要再靠近薩爾卡多了。」里斯態度冰冷,「這種稱呼真是噁心到了極點。」
「居然被發現了,猴子明明說這是表達敬愛最好的方式啊。」面對過往戰友不近人情的回應,迪諾依然一臉輕鬆自在,「 順便提醒你哦,本大爺的功力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這次一定會打趴你的啦!改天來打一場吧。」
「恕我拒絕。」
「好壞喔,里斯居然打槍,一定是怕了本大爺的威風氣度啦。」迪諾吐舌,「以前明明就很熱情又很上進的,怎麼死了以後反差這麼大。對了,人偶小姐特地派遣本大爺來找你哦,嘿嘿、這麼尊貴的禮遇,感動得痛哭流涕吧。」
廢話了許久的迪諾終於成功用重點引起了里斯的注意力,一對自從加入宅邸便再也沒有掀起一絲波瀾的玻璃藍懶懶地抬起。
那隻人偶派人來找他。
它注意到他不見了。
居然。
而且這個選擇不錯,算你厲害、小人偶,派了一個他絕對不會殺—因為不怕痛的傻子殺了也沒用,他從不做沒意義的事—罵不贏也辯不過、又愛裝熟又是真的和他有著共同回憶,絕對不會被他的差勁態度氣走,而且接到任務就永遠不會放棄的笨蛋來找他回家。而且…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憑著本大爺強大的預知之力,夜觀星象掐指神算!嚇到了吧、不用裝面癱啦哇哈哈哈哈哈—」
那就是猜的。里斯快速下了結論。
「怎麼樣?讚嘆完就快點跟本大爺走吧。」
「…」
「來嘛,人偶小姐找你好久啦。」
知道迪諾有意無意留給自己臺階下,里斯乖乖向前一步。他平常真的不會那麼聽話的,但迪諾友善的態度不知怎麼觸動了他心中僅存的、柔軟的地方。
有人在等他回家,那些其中三分之一都是被他害死的人。
突然有點想哭。
「…嘿。」
「!?」迪諾嚇了一跳,「你居然也有主動搭話的一天啊老大,幹麻?」
「你怕死嗎。」
「…里斯?」隊員依然踩著輕快的腳步向前,語氣卻認真起來,「你還好嗎?」
「不好…」里斯低聲承認,「我不想回去,我每次留在那裡就想到我活著的工作—幹掉對面。然後我就會不自覺表現得像智障。為什麼要找我來這裡呢。」
「你知道嗎里斯,這世界上就是有你這種人自殺率才那麼高,」迪諾嗤笑一聲,里斯幾乎要生氣了,「本大爺來去一陣風,才不希罕王牌的大名—拜託如果真要搶誰搶得贏本大爺啊—輕輕鬆鬆享受人生。我覺得你真的挺有趣的,明明就不是你的錯你偏要他媽的把錯往身上攬。
王牌有什麼了不起啊?嗯?你才沒那麼偉大咧。你就不能再自戀一點嗎?對。你打架強、你長得帥、你一天到晚耍憂鬱,你強?」
「誰說我耍憂鬱了,你沒腦袋當然不用擔心人生。」里斯不悅地回嗆,自迪諾搬進宅邸以來,他還在試著習慣有人對他這樣說話。
「本大爺大智若愚啦我跟你講,」迪諾突然加快速度猛衝,張開雙手瘋狂奔跑,在荒野、山林間亂無章法地大跨步,熱情洋溢地哈哈大笑,「活得暢快,死的也爽!下地獄之後還能天天打架!看看你的記憶吧老大,人家瑪格麗特女士的記憶慘到掛,而她恢復記憶之後第一件事是抱緊她的兒子又哭又笑。你的故事一路爽了這麼久,到目前為止哪次不是人人崇敬、主角光環開到最大?就不能不要每次都想著結局嗎?」
綠髮青年愉快地看著里斯在後方一路追趕,「就不能享受一下,你出征時充滿希望的感覺嗎?少文青啦!」
「…你們到底有什麼陰謀。突然派人來找我,還一路對我說些大道理。」
里斯跟上,不領情地嗤了一聲,不想承認自己差點又想哭了。
「神經病,是你主動搭話的好嗎!」迪諾試圖用力拍里斯的肩膀,想當然又被迅速閃開。
「越來越壞了,被害妄想症啊你。」有些失望地看了自己撲空的手一眼後,隊員居然邪邪地笑了起來,配上一頭綠髮顯得分外詭譎。
「不過陰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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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斯一踩上門檻就發現不對勁了,趕緊堵在門口。
宅邸一個人都沒有,長年掛在挑高天花板頂的水晶燈居然暗著,整棟豪華的洋房漆黑一片。
一點聲音也沒有。
「人呢。」
「你幹嘛在乎有沒有人啊,」迪諾一針見血地指出,「不管這裡頭有多少人對你來說都是空氣不是嗎?」
說是這麼說…里斯遲疑地後退一步,方才稍稍感動中的心又凍成硬鐵,立馬察覺迪諾的出現絕對不純粹是要帶他回來任務或幹嘛的。該不會是要…
把他引到這裡還曉以大義,接著所有人躲起來,絕對是要這樣幹。
「我知道你們要幹嘛了。」
「真的假的!?那我…」
「你們如果想扁我就上來吧,不需要那麼大費周章。」他懶洋洋地從劍鞘裡抽出通體火紅的細劍,隨手扔到地上,「反正我平常也讓你們夠不爽了吧。」
「…什麼?」迪諾愣了一下。
「…怎樣,怕我燒啊。」里斯不屑地撇撇嘴,「這裡比我強的多得是吧。」
「街頭混混啊你!」迪諾終於會意過來,一秒拍著大腿狂笑。
「我們幹嘛扁你啊,對那些千歲老妖來說欺負一個小怪咖太不上道啦。而且,如果有人膽敢欺負聖騎士傳奇,別說本大爺了、那些連隊臭小鬼絕對會用人海戰術把他們打到屁滾尿流啦。」
「呵。」里斯發出笑聲,雖然表情沒動分毫,「好好笑喔。你們到底要我怎樣說就是了。」
「好吧,醜話說前頭,這不是本大爺的主意,我真不知道幫你辦這幹什麼,」迪諾從剛剛到現在終於翻了個白眼—遇上里斯的經典表情,「你該不會不記得—」
「喂!我受不了為一個區區的野蠻人蜷縮在樓梯下面啦,你們直接把該弄的東西弄一弄別聽迪諾那傢伙廢話了!」
「薩爾卡多、汝安靜點!」
「噓的人最吵哦。」
「瑪爾瑟斯,看來汝這幼稚的傢伙想和吾做個了斷。」
黑暗中一道清脆的話聲充滿不耐,緊接著又是一聲聲嚴厲的噓聲,只見一片低低的吵雜中,天花板上細細的銀光一閃,迪諾手握上劍柄。
「靠北啊你們這群…」
Surprise!
迪諾發誓,他大爺叫瑪格麗特準備好浮動記錄儀是整個宅邸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里斯愣住了,湛藍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微張著嘴,以這輩子還沒有人見過的表情,看著突然被艾伯李斯特揮劍通電的數百個燈泡映照出一片華麗夢幻的光芒,站成一排的貓群口啣卡片優雅地站在臺階上。被重力崩壞拋擲而出的彩帶灑了青年一身,由806張黑桃ACE撲克牌排成的巨大心形塔被混沌元素撐起浮在空中。一條鋼絲穿著巨大布幕墜下,上頭綠色顏料寫成的大型廣告字體鮮明,被模樣奇形怪狀的深海生物小心托起。
在他眼前,是呈戰鬥隊形一字列開的所有連隊成員,他記得這就是他指揮的團戰陣勢。他們故作嚴肅地敬禮,卻暗地笑鬧推擠著逐漸接近,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以比唱軍歌還要嘹亮激昂的音量大聲背出布幕上的字。
「里斯前輩,很高興你在星幽界裡和我們再次一起戰鬥,很高興你給我們一個機會見識最厲害的傳說!」
「生日快樂!」
幾個女孩推著一個巨大的生日蛋糕,從列隊的聖騎士中間走進來,深粉紅色糖霜在奶油表面上勾勒出一個精緻的人形—亂翹的短髮、長睫毛、清俊的五官。這幅美麗畫作上唯一與面前這個青年的差異,只有畫在他臉上顯得分外相配的柔和笑意。
露緹亞和出葉大咧咧地站在中間,一個人手上抱著身上沾滿糖霜的梅莉,一個人背上坐著面無表情的引導者。
「生日…快樂…里斯。」出葉困難地擠出一句話。
「喂、里斯大哥,生日快樂啊。」
「…」
「嚇到說不出話啦,告訴你,我們已經看你到處亂晃不爽,想整你很久了,」露緹亞伸出另一隻手到出葉背後,拍拍聖女之子的小腦袋,「告訴你啊,是這位小姐命令我們辦派對的哦,要不然誰想幫你這討厭鬼慶生啊?」
巴著出葉頸子的人偶順著露緹亞的祝福眨眨眼。這是大家第一次聽到,這個唯一功用是幫助炎之聖女復仇的小玩具在任務以外的時間開口。
「里斯。」
「特別的日子。開心點。」
「你很好。」
語畢,它便不再多說一句,彷彿盡責地報出預錄好的程式。
「…呿。」里斯瞪視著周遭笑嘻嘻的戰士們,「神經病一群。我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你們雞婆什麼。」
四周頃刻間安靜下來。
「里斯…」露緹亞臉上的笑容消失,她後退一步,直呼了他的名字。
太好了。
他又把氣氛搞僵了。
沒錯,不要靠近我,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們打交道…
我一點也不想負擔任何情感的重量。
「你哭了。」
「…!?」里斯怔住了。
滴答…滴。他感覺到自臉上不斷滑下滾燙的軌跡。那是…什麼?他以手背輕觸著眼角,那奇異的溫度立刻沾滿指尖,在袖口印上一塊塊水痕。
「…本大爺從來沒有看過你哭欸。」迪諾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王牌。他依舊面無表情,好看的面容上卻逐漸爬滿淚痕,臉頰都通紅了起來,晶瑩水珠沾濕了頰側碎髮。他看起來好年輕,無助地拭去淚水的模樣,在人群前頭一次顯得纖細又脆弱。
我也…沒有。
這種暖到心痛的情緒衝突到令里斯想尖叫。
「里…斯,」出葉往前一步,遲疑地注視著里斯好久,接著像是決定放棄說些什麼,靜靜貼著他的身子,很輕很輕地抱抱他,好像怕他下一秒就把自己燒成灰似的。
「大家…都…很喜歡、你。」
「出葉前輩英明!大家都超喜歡里斯前輩的哦!」弗雷特里西笑嘻嘻地衝上前,有別於出葉的輕柔飄渺,給了里斯一個大大的熊抱。在教官將近190的身高下完全由不得掙扎,「所以才會特地辦生日趴嘛。」
「沒錯哦,里斯哥哥是個很溫柔的人,梅莉是知道的哦。」少女溫婉地笑了笑,舉起依然捏在手裡的擠花,「看,我把你畫得很像吧。」
「里斯,吾等都非常希望能與汝交好。」蕾格烈芙伸出手。正當各位懷疑以她敏感的身高,頭上尖刺是否會碰到不該碰的地方時,導都之主變回棕髮及腰的美女型態,長長手臂端莊地環住里斯的腰。
「哼,神經野蠻人。雖然本人真的對你一點好感也沒有,但蕾烈芙大人說的算啦。」薩爾卡多咕噥抱怨著,意思意思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的生日功勞算本人一份哦。」
「我們都把彼此當作家人,對我們來說,里斯的存在對每個來說都意義重大,就像哥哥、弟弟、孩子、老師、英雄,就像我們愛彼此一樣,都一起加入這個世界了,我們也會愛你。」
瑪格麗特笑道。記憶中美麗的女工程師與連隊成員是如此相互憎惡,她卻抬起頭,白皙的五指捧著里斯的下頷,親了親他的前額。
像媽媽。
「大小姐也很喜歡你呢。所以,讓我們喜歡你好嗎?」
「…」里斯沒有回應。但作為一個嚴重的社交障礙者,他難得沒有掙脫大群人黏在身上熱呼呼的手。
「好啦好啦,我們知道剛剛哭得稀哩嘩拉的王牌大人現在感動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啦!」被感人場面搞得不耐煩的迪諾大呼小叫地衝向蛋糕,「生日就是要吃蛋糕,各位上啊!」
「混帳!居然先跑!」
「給我等一下!」
看那高聳入雲的奶油花和巧克力,有人要搶,豈有此理?眾人—大部份是被稱作專職野蠻人的連隊男性—趕緊一轟而上,把壽星丟到九霄雲外,如蝗蟲過境般揮舞著盤子瘋狂推擠。
「等等我啊老哥!」
「話說蛋糕為什麼是粉紅色啊…紅色不好嗎。」
「問這幹麻,壽星又不是你。」
「喔對,里斯最喜歡的顏色就是粉紅是吧。臭女人。」
「居然敢搶我選定的草莓,我要審判你。」
「走開啦野蠻人,這是我的。」
「傑多!你拿太大塊了!」
「幹我的叉子呢!雨果!」
「…真是…亂七、八糟。」出葉無奈地看著一片人群煉獄,轉身將長槍收起跨入人群。
「里斯…你也快來…吧。再拖就沒了哦。」
「…嗯。」
「其實…就算沒吃到蛋糕,你也知道它很好吃,」出葉若有所思地揪起眉,以零落的字詞試圖詳細描述自己的語意,「很漂亮而且…很用心在做…算了。我不說話,你…懂?」
「我懂。」
「太好了。」
就算沒得到成果,他也知道自己曾鞠躬盡瘁。很漂亮,他的隊員們努力奮戰的樣子很美;很用心,他帶著眾人向前。
繼續,當個英雄。
「…謝謝。」
「什…麼?」
「沒。」音量極低,幾乎只有口型,他輕柔的話聲沒有透出人群。除了眼睫上閃爍的水珠,里斯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的神情冷峻,望向落地窗外一片被日出照得光芒萬丈的天空。
恆藍的眼卻多了一絲熱度。
謝謝你們。
I’ll never hesitate.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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