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
花語企劃第二彈
CP里修中心/極‧微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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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
那個連隊戰士的背影,在樹林投下一塊修長的霧灰。
阿修羅至今還是不明白,那個青年為什麼要帶著一臉認真的單純神情,闖進他經常逗留的森林橫衝直撞,將自己弄得衣服凌亂,滿身種子絨毛。
里斯,別鬧了。
他站在自己的地盤前,舉著武士刀冷冷地趕人;對方卻趕緊後退一步,撥開整叢的綠葉,從後頭翻出一抹突兀的色彩。在他刀尖下,即使是平日沉著冷漠的王牌大人也會變成一個慌張的男孩子。
等等阿修羅先生、領主大人別抽刀,我是、我是來獻祭的。
獻祭。
阿修羅從來沒有留意過自己四周的景色,何況是於他不過是個射擊訓練地點的草叢,那唯一不應該出現在大自然中的顏色引開他些許注意。憑著所剩不多的耐心與好奇心,他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里斯與荊藤糾纏得滿臉汗水。
真是麻煩。
又過了幾分鐘,藤蔓中心終於鬆動了點。里斯抽出武器,用刀背將樹叢輕柔地往兩旁分開,彎腰仔細地檢視著。他側身展示自己努力的成果,唇邊泛起有些靦腆的笑意。
「伊芙琳小姐說的是真的,這個世界裡的確什麼都有。」
阿修羅上前一步,斜眼打量著著在他面前盛開的有刺植物。
居然是藍色的花。
它們美的如此不切實際,一團一團層層疊加起的鮮藍色排列成一個個獨一無二的圖騰,像是渾沌元素的凝聚、或聖女之子在為戰士恢復記憶以前放上祭壇的結晶—沒錯,對阿修羅來說,這是靈魂的顏色。
「真美。」青年收起刀,輕聲讚嘆。他轉過身,眼裡飄動著浪漫的光芒。阿修羅是個這麼安靜內斂的戰士,里斯和他相比也成了比較多話和開朗的人。
「我敢打賭,她們在對你說生日快樂。」
「毫無意義。」阿修羅冷淡地下了評語。這麼浮華而無用,再怎麼稀有、再怎麼引人注目,一點也入不了他的眼;迷戀唯美而短暫的事物,是身為一個戰士的大忌。
里斯對他的出言打擊恍若無聞,蹲下來,輕輕捏著其中一朵花,尖銳的刺陷進五指,幾滴血落下,印在土地上。
「你應該先把刺拔掉。」阿修羅看著他指尖的小傷口,搖了搖頭。
「這真的是天然的。」里斯的回答前文不對後文,但他將手指往上挪了點,不再毫無反應地任由刺扎破手心。
他怎麼捨得拔掉那麼性感的暗器。
那繁複脈絡柔軟舒展,泛著特殊的豔藍光澤,高貴、冷酷,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里斯勾起一個小小的笑容,發覺自己手中讓指尖微微抽痛的邪美花朵,和阿修羅本身也有幾分相似,沾著鮮血的爪子、華麗的身姿,毒辣的攻擊方式。
以及宛若奇蹟的色彩。
02.
里斯直起身漫步走近,將花別在阿修羅的圍巾上—淡藍色微微發光的花瓣,和深藍色質料粗糙的布料相互映襯,年輕戰士滿意地瞇起眼。
「藍色很適合你,一碰就流血的刺,也很適合你。」
「說什麼鬼話。」
阿修羅沒有否認,他知道自己有刺,而且經常把里斯扎的滿身是血;彼此彼此,里斯也總是在失去強撐的理性時兇猛地反擊。他們兩個是這麼傑出的反社會,充滿暴力與鮮血、甚至不能稱作是戀人的兩個人,他們都在雞蛋裡挑骨頭,說服自己對方不夠好,說服對方於自己沒有意義。
里斯像現在這樣,如一個普通的男孩子獻上一朵花,他安靜地接受而不是發出一聲凍人的冷笑,這是他不常擁有、也不曾在乎的寧靜時光。
他對這種普通嗤之以鼻。
「里斯,我不喜歡。」他平板地警告,看著自己身上盛放的藍色花朵。
花瓣搔著他的臉頰。
刺眼的藍,在他記憶裡如朝陽拖曳的火焰不停跳動。
03.
滿身是傷地被壓在地上,倔強不屈的傲骨使他充滿硬是仰起頭的意志,望穿了對方血紅面具下冰冷帶笑的美麗面孔。
君臨天下的不死皇帝啊,用看著珍寶的眼神凝視著他,手中動作卻像對待螻蟻。權杖、巨斧、拳套、鎖鏈,纖細雙手優雅地扶著他的下頷,掐著他的頸項。
你是個很有趣的白老鼠。
這麼說著,溫柔舔拭他臉上的血跡,他無法朝那張可憎的臉吐唾沫,全身發冷、喉頭及雙唇乾裂到泛出了鐵鏽味。
沿著手骨、壓在他背脊上攀爬蔓延,繞過他的手臂、他的腰,尖銳的綠色利爪嵌進他的雙腿,將它禁錮在冰冷的牢房水泥地上。
這是所有生物的終點—
一朵花突然在他臉側綻放了,開得那麼猖狂,花瓣擠壓著他佈滿擦傷瘀傷的皮膚,煥發著蒼白的光,像是惡意又嘲弄的撫觸。他喘息,不強烈的搔癢感卻令他顫慄,咬著下唇直到新的傷口湧出血絲。
Blue Rose(蒼藍薔薇).
你不可能得到幸福。不死皇帝俯身,猶如惡魔低語。
在我身邊,你不會快樂,不會歡笑,不會經歷美好的事物。
不可能。
他舉起沉重的拳頭,蓄勢待發卻沒有揮下。他已經失去了出手攻擊的勇氣,結局只會是斧槍讓他有如折翼的飛鳥重重摔落地面。
—所有生物的終點,然而對我等而言,只是個中繼站罷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什麼憐憫。
04.
「…你不喜歡的話,就把它丟掉好了。」
里斯的回應停頓了一會。他狀似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接著猛然向前,炙熱氣息吹動阿修羅的髮絲。
「但是,聽我說句話。」
阿修羅沒有躲開。
「你知道嗎,世界上根本沒有藍色的玫瑰。」里斯靠得很近,在他耳邊低聲呢喃,伸手擱在他肩上,拇指擦過他頸項湛藍的花瓣、在花心打轉,用像在愛撫他臉頰的溫馴力道,「在導都他們將花染成不同的顏色,但他媽的,誰稀罕那種假貨。藍色的玫瑰,只有在夢裡、童話裡,或這種鬼地方才會開成一叢…」
「…從來不曾存在於現世。」阿修羅接話。他並沒有一如往常,對里斯難得的粗言穢語冷嘲熱諷。他直視著里斯,神情木然,陽光下亮得驚人的棕色貓眼毫無波瀾,手指蓋上里斯突出扭曲的指關節、包覆,接著幾乎要是帶著感情地緊了緊。
捉摸不透。
一直都是這樣。里斯這麼努力地想要告訴他,為了他當一個愛說話的人,為了他願意露出自己鮮少施予他人的笑容。有時候他似乎懂了,有時候他似乎願意在這所剩不多的時間裡為兩人捕捉住哪怕一分一毫的痕跡;但更多時候,阿修羅就像身邊開得美滿的玫瑰,拍著輕盈的綠葉在空氣中消散,除了藍色殘影,不在里斯身上留下一點餘溫。
像是從來不曾存在於他的世界。
從來不曾存在於現世。
「…對。」里斯沉默了很久很久,凝視著忍者俊秀的面孔,回歸柔和的語氣含著一絲緊繃。他拉起對方其中一隻修長的手臂,只是握在掌中,甚至沒有將它貼上自己的雙唇。
終歸是留不下一絲溫度的。
「對。所以一但到了現世,就再也見不著了。」
05.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你和平相處。」
有這麼些時候,里斯忍不住發作。他沒有使用暴力—不可能輕易得手—但他的聲線燃燒著,垂在身側的雙手因差點失控的怒氣散發出淡淡硝煙味,在房間裡瀰漫四散。
「而我不知道和平相處有什麼意義。」阿修羅連看都懶得看對方一眼,他面對著鏡子,凝視著自己的眼睛,接著優雅地整理儀容。
「對我來說意義重大啊,阿修羅先生。」
「那你好好努力。」
「…」里斯深深吸了口氣,接著像是發現生氣也沒用似地坐回椅子上,雙手交疊。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好像在阻止我愛上你。」
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夠浪漫了。
「我是在這麼做。」
阿修羅將圍巾拉過半臉,平靜地回答。他晶瑩的眼在鏡子中折射出溫吞的光。
「…」
里斯再也不說話了。
他斂著眼,雙手先是相握,接著手肘撐著桌面,攅緊的拳抵在額前,從指縫間看著阿修羅踏出房門的飛揚腳步。
那姿勢竟有幾分像是在告解。
06.
是新月。
極黑里只有宅邸另一端的宿舍正閃著忽明忽滅的燈光。
阿修羅佇立在窗邊,筆挺的站姿,總不像在休息。他遙望著一片濃烈墨色。興許是想從厚重烏雲間找出一顆星星。
或是遠方那個人的房間,那個妄想帶給他溫暖、妄想令他升起任何軟弱的「思慕」的人。
阿修羅對那個人的感情是如此超脫塵世的淡然,那人點起的虛無溫度總是在他身上無聲無息地熄滅;那人在他耳邊的火熱低語頃刻間化為過往雲煙。所有曾對他敞開懷抱,願意愛他或留下他的人,都得不到他的回報。很久以前,傷得太深沉的他就已經不再對任何人抱持任務以外的感情,只因這的確不是他的風格;他的足跡飄揚渺茫,不再為誰停下。
他的刀太沉,愛他的人總是無力帶他高飛。
終究是為了回到現世,徒留人間。
他拉出鑲在圍巾處的玫瑰,經過了一整天,花瓣邊緣已經微微蜷曲,然那華美的豔藍依舊這麼刻骨銘心,藍的可恨,藍的張狂。
拇指按進了還殘留著血跡的尖刺,從破口湧出的豔紅交融,他用發疼的五指掐著花莖,在唇上不鹹不淡地一點。
算是回禮。
一但到了現世,就再也見不著了。
所以不值得留戀。
他打開窗,將它拋進無邊無際的黑夜。
那抹藍光在窗外閃爍,劃出一條夢幻的拋物線,重重砸落地面、在草地上飛散,回歸寂靜。
藍色玫瑰實在太沉,連落地都無法悄然無聲。
阿修羅關上窗,從玻璃看見一抹模糊的輪廓摸黑走近。
青年的腳步難得輕巧,寬闊的肩膀似乎在顫抖,單膝跪在地上,在紛飛奇蹟似的恆藍中撿起光禿花梗,傾身向前。
剛好是他雙唇碰過的地方。
這算不算是他們之間從沒有過的親吻。
阿修羅輕輕拉上窗簾,讓絲綢布料的縫隙留下一聲幾不可聞的晚安。
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說出口。
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忍不住走下樓。
—藍色玫瑰
—不可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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