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羯魔蠍的無光狂想地獄

搬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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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羅從工作室聽見顧客走進便利商店的腳步聲，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沒有立刻走出去，反正這個時間根本不可能有人監工。

照理來說，凌晨三點不是什麼人來人往的營業時段，這也是為什麼他總是值夜班，當其他人眼中的大英雄；這是他少數一直有工作可以打發時間、又可以享受安靜的時光。但如果完全沒有客人出現的話，二十四小時營業根本沒有意義。即使是刻意選在這個時候工作，他還是需要應付其他半夜不睡覺的怪胎－而且十有八九都比白天的還要難搞。

惱人的開門音樂聲因為堵在門口的流浪漢反覆地響－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幾個小時工作下來他的腦袋幾乎只剩這十一個音符—來者顯然是視若無睹地跨了過去。

他整理完貨架，才扛著商品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將一箱箱的飲料零食搬出倉庫，低著頭咕噥一句，放下手邊的工作，走到櫃檯前，一如往常滿臉無精打采。

「歡迎光臨…怎麼又是你啊。」

直到他抬頭，看見客人的臉。

「里斯，我受夠了。老實說，你到底想幹嘛。」一股惡火瞬間冒出來，阿修羅冷冷地瞪著對方，語調低了八度。

「…請問，我不能隨機走進一家便利商店，在這裡買包菸嗎。」

金髮青年一身黑衣在白慘慘的日光燈下十分突兀，一頭看起來從未整理過的亂髮幾乎蓋住半張臉；他將瀏海往後撥，勉強露出一隻眼睛，雙手插進口袋，盯著看上去極度不高興的店員。

隨機？

連鬼都騙不了。阿修羅沉默幾秒鐘，給自己時間在心裡擬好了最具攻擊性的臺詞，深呼吸。他真的完全沒興趣浪費唇舌和其他人爭執，但是比起意義更重視隱私的他寧願一了百了。

「不行。」

「為什－」

「你可以隨機走進一家便利商店，在這裡買包菸；也可以在開學日隨機走進我選擇的科系，在平常日隨機走進我讀書的補習班。」阿修羅扳著手指。一、二、三、四、五，他換氣平穩地冒出一串話，堵住了里斯的嘴：「但是不可以在假日隨機走進一家我工作的早餐店、隨機走進一間我工作的午餐廳、隨機走進一家我工作的晚餐館，接著在我工作的時段隨機走進我工作的便利商店。」

「那是—」

「巧合。沒錯，完全是巧合。」他面無表情地攤手，打斷對方百分之一百是瞎掰的藉口，「里斯同學，同一個理由用了一學期，你真的覺得這騙得了人嗎。」

選同一個科系他完全無地置喙，和同班同學上同一個補習班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當同校名聞遐邇的不良少年在你假日打工的所有地方都出現過一次，不論怎麼換工作一定會在隔日出現，聲稱這是「隨機造成的結果」，你可能會稍微考慮一下除了巧合以外其他的可能性。

「…這個嘛，」被如此強而有力的反擊，里斯依舊態度淡然，他漂亮的藍眼睛閃爍著類似化學物質的光芒；他的嘴角一如往常，只有頂端微微往上翹，不彎起也不下垂。

就是這兩個特徵和成了一個近似笑容、又看似什麼也不懂的奇特表情，使他赤手空拳也令校外的地痞流氓聞風喪膽，也使他剛考進這所著名的重點高中便被踢進潛能開發班。

「聽你這麼一說，這的確是個非常少見的巧合。」

「…」

阿修羅不想承認自己被打敗了，但他並不擅長應付一個毫無邏輯可言且明顯是來找碴的出名劣等生。

「隨便你吧。」他搖頭，語氣回復平靜無波，從身後的櫃子拿了香煙，對里斯根本未成年這件事完全不予置評，「我除了覺得你很蠢，並沒有感到困擾—如果這是你的目的的話。」

「讓你覺得我蠢不是我的目的，讓你覺得困擾，也不是我的目的。」里斯回應，歪著頭，接著整個重心前移撐在櫃檯上，微微向前傾身。

「那很好。反正這兩個裡面只有一個達成。」

阿修羅也動作流暢地微微後退，讓掃描器避開那雙佔據了所有位置的大手—十根修長的手指頭正不安分地亂點著桌面，ADHD的最佳證據，他一點也不懷疑班導要求他們遠離這個怪人的正當性。

尤其是在深夜。

「收你100。」阿修羅算了算，公式化地將找零與發票放在桌上，不打算碰對方的手。里斯立刻低頭轉身，掏出隨身攜帶的打火機，點起一根菸。

「別在這裡抽菸，你會妨礙我工作。」他嗤了一聲，擺手要里斯滾出去。

面對這充滿攻擊性的動作，青年默默地抬起頭，用那像野生肉食動物的視線望了他一眼。阿修羅當然不在乎自己粗魯對待的人看上去比他強壯和善戰得多，而且很明顯的情緒不穩—這個學期過去，突然被盯上的他已經受了里斯一肚子火，真要打起來，他並不覺得自己沒勝算。他的人緣是也不怎麼樣，但放眼全世界都不會相信一個ADHD的鬼話。

「…喔。」

里斯應了一聲，尖尖的虎牙叼菸，漫不經心地咬著濾嘴，一片淡灰色煙霧自他半啟的唇飄散，模糊了他的臉部輪廓。他沒有多說什麼，僅僅是將菸盒放進口袋，接著兩手也塞了進去，聳起肩整理一下黑色外套的領子，往店門走去，長靴鞋跟清脆的叩叩響和煩躁的鈴聲交織嘈雜。

阿修羅算是鬆了一口氣，感覺空氣中少了一點神經病詭異的味道。

在里斯於門前站定、回過身，無比認真地開口以前，是鬆了口氣沒錯。

「我不是要當蠢蛋，」金髮青年眨眼，看起來幾乎是有點開心了。

「但沒有造成你的困擾，真是太好了。」

語畢，他舉起右手敬禮，吹著口哨跨入夜色，除了色澤刺眼的褐金短髮皆融進凌晨極黑裡，逐漸走遠。

老天爺。

這個完全聽不懂人話的怪胎。

阿修羅完全愣在原地，腦海除了這傢伙難道他媽的以後都要當跟蹤狂了以外皆是一片空白。

<Fin.>